原创首发 | 金角财经(ID:F-Jinjiao)
作者 | 红线
“基民比股民还惨。”
2022年,基金市场开局走黑全市场3684只主动型权益基金,有3439只下跌,占比超过九成。去年的基冠,崔宸龙管理的前海开源沪港深非周期,仅用四天时间就从第一名跌成了倒数第一。手里盘着6.5个亿的西部利得基金经理忍不住在微博上自嘲:
一个月把丈母娘一年的退休金亏没了。
这一轮基金大跳水,和股市全面大跌不无关系,但罕见的是,这一次,它居然比股票扑得还惨烈。
入坑两年多的老基民李蓉同时也炒股,起初会买基金是为了分散风险,觉得由专业人士管理的基金会更稳定,只要稳定持有就能有比较好的回报。
然而现在,她上个月炒股赚得8万收益眼看着就要全赔进基金里了:
“大盘绿基金在跌,大盘红基金还在跌。”
犹记得去年也是这会儿,基金凭借着20个点的年累计收益率被年轻人捧上了造富神坛,仅仅时隔一年,资深基民就从去年的大起大落里吸取了教训,弃盘抢跑,当初那些梦想成为镰刀的年轻人仲景骨康胶囊尚未反应过来,便一一沦为了韭菜。
过去半个月,他们清仓的清仓、套牢的套牢、割肉的割肉……如果不是手机里还保留着曾经高达到10万、20万的浮盈截图,他们几乎要以为这一年来的跌宕起伏,不过是黄粱一梦。
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
刘熠眼睁睁地看着“累计总收益”那一栏的数字从“+86303.79”一路跌到了“-69293.27”。
去年年初,因为看好白酒等食品饮料的涨势,再加上新闻里对“房市大年”的预判,他把所有可动用存款都取出来,一把梭哈了消费类基金。
头一个月,市场的走势果然如他所期许的那样节节攀升,账户里的收益也跟着水涨船高,一路奔着10万而去。除夕前一天晚上,刘熠高兴得喝了半斤酒,放下豪言:
“这一笔要是赚到了,明年就改喝茅台。”
然而还没等到明年,第二天睁开眼,手机里那几只漂亮得不大真实的曲线就开始集体大跳水,平均跌幅一度超过13%。
2021年春节后12日,茅台暴跌超20%
此后一年,白酒杀估值、猪肉产能攀升、房住不炒导致家电趴窝……大几万的浮盈率先阵亡,接着就是本金,偶尔有小幅诈尸,也不过平添一段空欢喜。刘熠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刷微博,生怕一点开就看到坏消息。
11月,因为老家装修房子急需用钱,在家属的耳提面命之下,他忍痛割掉了一部分,至于剩下的:“希望三年内能回本吧。”
2021年,类似的故事在成千上万个账户里反复上演,唯一变化的只是时间节点。
春节前几只基金经理抱团的大白马大蓝筹在节后迅速陨落;紧接着高成长赛道接棒,新能源、半导体、军工携手大涨,锂电池异军突起,但从7月份开始,半导体、军工急转直下,新能源高位震荡,内部分化,只有上游锂矿等少数几个细分领域稍显优势;8月,“能耗双控”、拉闸限电之下,光伏、钢铁、煤炭、有色接力上涨,但大多撑不到一个月就歇菜了;而医药医疗、互联网、房地产、教育等前两年大热的板块则一直到四季度还在深度调整,大有长跌不起的架势。
“今年市场节奏挺诡异的。过去风格虽然也会变,但每一轮热点都能持续至少一年,比如白酒、医药,从2018年以来连涨了两年。而今年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门板块长的不过一个季度,短的话甚至一个月不到”,刘熠回过头来分析,“别说我们了,就连那些明星经理都不一定踩得准。”
而对那些踏错节奏以致于被套牢的年轻人来说,长期持有、等待回本已经成为眼前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比如跟着“千亿顶流”张坤一起跌入水底的邓良。
他今年博二,学校每个月会发3000元的补助,再加上帮导师接一点私活,卡里陆陆续续存了三万多,年初那波基金热之下,他没按耐住心里的蠢蠢欲动,花两万买了张坤管理的易方达中小盘混合。
那会儿正是“坤坤”最风光的时候,手里管理的五只基金总资产规模达到1255亿元,月度累计收益超过20%,赚到钱的基民们激动得给“坤坤”建了一个全球粉丝后援会,签到打卡不亦乐乎。
然而随着白酒进入深度调整期,易方达蓝筹指数的累计涨跌幅一路跌到负数,甚至在8月遭遇了一波断崖式跳水,最低时累计跌幅达到17.86%。
刚开始跌的时候,邓良还算稳得住,连夜在B站上恶补了几集基金入门,知道不能追涨杀跌,而是要在低位加仓,结果剩下一万块钱都陆续填进去了也没等到回暖,反而抄在半山腰上。
眼看来年就要开始找工作,他原本还想去一线城市试试机会,现在却连机票钱都赔了进去,只能省吃俭用从头开始攒。游戏不玩了,打饭也只选最便宜的套餐,连1块钱的校车都舍不得坐,每天靠徒步两公里往返宿舍和实验室。
但每次好不容易攒下一笔,又忍不住往基金里填:
“买在了最高位,补一补还能把成本摊薄一点,不补的话,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本呢?”
“躺赚”迷梦
年轻人的第一堂基金课,其实是在余额宝上的。
作为一款本质上的货币基金,余额宝自2013年诞生以来,就凭借着高达7%的七日年化收益率在整个互联网掀起了一阵理财狂潮。
在此之前,普通人想要购买货币基金,需要经过一系列繁琐的手续,而余额宝极大简化了这一路径:只要年满18岁,通过实名认证就可以购买。再加上随取随用的便捷形式,很多投资者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余额宝就是基金”这回事儿。
宋雅欣便是如此,但这并不妨碍她把奖学金全和为数不多的存款全部从银行卡里提取出来,转存进余额宝。
看着每天凭空多出来的几块钱,她想,可能这就是所谓的“躺赚”吧。
可惜好景不长,余额宝高开低走,七日年化收益率在2018年前后从6%跌到了4%,和银行一年的定期利率基本持平,之后又一路向下,开始在2%左右低线徘徊。
这背后当然是有原因的,2013年正缝大放水后,国家开始对过剩的流动性资金回撤,但由于钱分布不均,导致局部“钱荒”爆发,而吸纳了大量散户资金的余额宝,在谈判桌上自然成了优势的一方。
但2018年贸易战之后,企业融资需求萎缩,连带着银行也不差钱了,余额宝的优势便迅速消失殆尽。到2020年新一轮放水后,企业对融资持审慎态度导致大部分钱在金融系统里空转,余额宝规模在一个季度内暴涨了近20%。资金池变大,出口却在收缩,实际利率就会进一步下降,2020年6月,余额宝的七日年化收益率一度跌到了1.3%附近。
2020年上半年,余额宝收益率跌跌不休
很多人就是那时候放弃余额宝的,一部分人重新回到银行,另一部分人却顺着余额宝找到了另一段财富密码:基金。
宋雅欣就属于后者。
很难说是意外还是巧合,对余额宝不再关注的她收到了支付宝推送的“收益挑战”,入口就在余额宝界面的右上角,玩法则是选择“挑战包”提供的方式购买基金组合,如果购买的基金组合收益率超过余额宝,就可以在挑战结束后参与分享百万大奖。
宋雅欣犹豫再三,花2000买了稳健型的“守护包”,隔天再看,收益果然比余额宝要高,而且可以随时卖出去。出于好奇,她又点开了旁边的“进击包”,发现收益率高达百分之十几,一方面被高收益率打动,另一方面考虑到只有收益越高,才能在最后的百万大奖里分到更多,宋雅欣最终又买了3000元的进击包。
后来这5000块钱在保本线来回波动,最终运气颇好地踩中科技基大涨,为宋雅欣带来了好几百的“巨额横财”。
“高兴得做梦都在数钱,真的!”
宋雅欣毫不避讳自己对钱的渴望。自从母亲因为意外去世,父亲为了生计常年滞留在外省务工之后,家里就只剩下她和弟弟。高二那会儿,她寄宿在离家几十公里外的学校,也没有配手机,于是直到月假回家,她才得知弟弟住进了省城的医院。
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个拗口的病症:幼年特发性关节炎。一种不知道病因、发病持续时间超过六个月,且很难被彻底治愈的少见病。
而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是每天一组价格大几千的白蛋白。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只要钱足够多,是能够救命的。
但直到长大以后,她才知道,“足够多的钱”,不是靠努力就能得到的,“以前觉得顺利毕业,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按部就班升迁,或者慢慢跳槽涨薪,到30岁的时候怎么着该有点小钱了吧。”
这一届的年轻人,从出生起就习惯了生活在一个永远上升的世代,以致于把它错当成了一种永恒的常态。而疫情及之后的剧烈动荡,终于让他们意识到不安才是常态。经历过简历反复被筛,跨省找工作差点被骗进传销组织后,宋雅欣只想尽可能紧地抓住眼前出现过的任何机会。
即便拿着财经大学国贸专业的毕业证,当一个客服岗位通知她可以入职时,她还是毫不犹豫就去了。
而遇见基金的“造富”机会在面前来回闪烁时,她同样不想错过:
“越没钱的人越想过上好日子,就得抓住机会。”
暴富的机会
类似的话,吴铭表达得更激进:“人必须要有一次暴富的机会,才能谈慢慢变富。”
这话是他关注的一位基金博主说的,而彼时的他,对此深以为然。
他不知道基金是怎么在一夜之间爆红的,等他反应过来时,手机频幕里已经充斥着“我如何靠基金年入40万”“今天基金赚了9311,存款终于突破35万”“推荐10只宝藏基金,这次真的出血了!”之类的信息。
那会儿他刚刚工作满半年,顺利通过试用期拿到了转正工资,手里还有4万预备着随时支应家里的余钱——他底下有两个还在上学的弟弟妹妹,父母在夜市上摆了两个小地摊,疫情期间大半年没开张,时常捉襟见肘。
在知乎上刷到开头那番言论之后,他犹豫再三,还是把4000块钱全部投进了风头正热的诺安成长。
起初,面对账户每天百来块钱的波动,而身边朋友却张口便是成百上千的收益,吴铭很有几分眼红,便寻思着要不趁高点卖出去,再挑一个最低点买入,就能省下几十块钱。
但当他卖出后,低点却迟迟没等到,为了不错过下一轮上涨,他只好在一个更高点重新买了回来。
“现在想想,其实那会儿就应该开始长记性的,可能是因为教训不够深刻吧。”
没过多久,市场在节后的大跳水之后,迎来了一波小幅回暖,深恐再被套牢的基民发明了一种新玩法,叫:七日养基法。
顾名思义就是买入一只基金后,持有7天就赎回。而其中的法门是既不需要研究产品也不需要研究基金经理,只需要追热点买爆款就好,只要踩中一只,就能在短时间内快速获得收益。
但基金不同于股票,买入卖出都要扣管理费,要想提高实际到手收益,就只有一个办法:加杠杆。
被“大神”安利了这套操作之后,吴铭又一次以为自己掌握了财富密码,他转头找朋友借了5万块钱,买入另一只热门基,预备涨到两个点就脱手,然而这一次,他依然没等到,为了及时还钱,他不得不在倒跌0.5个点的情况下割肉,又卖了一部分手头的诺安,才勉强敷衍过去。
之后大半年,类似的故事循环上演,历史买卖点被吴铭戳得千疮百孔。但直到那会儿,他对这个造富神话的真实性依然毫不怀疑:“可能越是迷路的人执念越深吧。”
微博上的基金超话,参与者自称“韭韭“
徐蕊曾经在知乎上看过一条帖子,题主自陈妻子背着自己在网络平台上买基金,不但把十来万存款赔了进去,还在各类贷款平台上欠了三十多万。她一直以为那是钓鱼贴:“基金的收益减去贷款的利率还能剩多少,没有人会这么傻吧?”
然而等她身处其间时,她才体会到什么叫做“我能抵御一切,除了诱惑”。
她算是上车比较早,红利也吃的比较早的那一波。虽然投入不多,但到2020年5月,账户里的浮盈已经到了两万多。那时刚好朋友需要资金周转,她便把盈利提出来借给了对方,归还时间约定的是一个月后。
谁知到了月中,因为市场利好,她刚好又看中了一支基金想上车,手头却没有余钱了。几乎没怎么犹豫,她就通过借呗腾挪了1.5万出来:“钱到下个月肯定能还上,这趟车错过,车门一关就再也上不去了。”
可惜后续的发展却没能如她所愿,借呗的催款单比朋友的回款率先到达,不想再拆东墙补西墙,徐蕊最终还是赶在最后一个交易日把手里这只热门基卖了。扣除掉交易费和借呗的利息,倒贴了大几百。
而吴铭却没能像徐蕊一样及时止损,因为频繁交易,手头的实亏已经接近3万。
年初这轮美联储加息、新能源回调、taper落地,他手里几只长线短线又集体下跌,另一边还有马上就要到期的10万的欠款,他打算先从朋友手里拆借一点,好有机会重新等到一个回本价:
“反正我不可能清仓的。”
但对于有没有朋友愿意再借钱给他,他也不太确定。
悖论
本周的第二个交易日,开年第一只爆款基金诞生,两天认购规模就超过了80亿。连续多日的惨淡行情之下,基民看起来仿佛对市场依然信心很足。
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是一只三年混合持有的基金,购买者把钱放进去后,接下来三年内都不能赎回。
宋雅欣她们都没有打这只基金的主意。虽然理论上,投资基金得用三年以上都不会动用的闲钱,但对年轻人来说,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宋雅欣算了算,真正能算得上闲钱的资金,必须剔除掉至少六个月的生活费,三年的应急存款,以及可能出现的结婚、买房、育儿之类的中期开支……而这些刚好是她希望通过投资基金赚到的钱。
这层期望让她无法接受基金的不增值,更别提承受损失了。虽然嘴上用“长期投资”自我安慰着,但过去半个月,她还是没忍住一遍遍点开支付宝里的那个蓝色小图标。第一天,负的;第二天,负的;第三仲景骨康胶囊的作用天,还是负的……一想到再跌下去,自己这一个月的夜班就白上了,宋雅欣就一阵烦躁。
和她有同样心态的年轻人不在少数。在一份媒体的调研中,95后对基金预期收益30%以上的比是最高的,同时,“无法承受亏损”的比例也是最高的。
矛盾无解,他们只好把压力转嫁到基金经理身上。曾经为吸纳更多资金而造出来的千亿顶流们则成了最先被反噬的对象。易方达的基金经理张坤从基民们口中的“坤神”滑落成“坤狗”;诺安的基金经理蔡嵩松则在“赚钱蔡经理”和“亏钱经理菜”间反复横跳;热闹一时的张坤粉丝后援会、广发刘格菘全球后援会也相继解散。
在证券市场从业多年的李蓉素来算得上淡定,但五天跌掉两年的收益后还是让她气得想要骂人。
她是2019年底入坑的,那会儿她在手机上看了篇报道,讲的是当年的股基冠军刘格崧。“觉得这位基金经理长得还挺养眼的”,再加上看好科技股,便花5000块钱入手了第一组基金,后来又一路加仓到20万,因为当时对基金市场的运作规则并不太了解,所以买的都是刘格崧、张坤、谢志宇等热门经理。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被坑惨了。“这些基金经理有时候真的比我还浮躁,有些抱团股真的没有道理, 风险特别大, 他们还去买 。比如抱团买互联网,抱团买白酒,抱团买新能源,逻辑是什么呢?明明已经远高于估值了。资本市场到处都是傻X。”
但冷静下来,李蓉也知道,这并不完全是基金经理的问题。一方面,过去两年,大量不成熟的资金涌入头部,而在基金行业,规模本来就是净值的杀手。
业内普遍认为,超大规模基金的灵活性相对更差,运作起来的难度也比较大,因为基金规模的变大,基金经理也就必须扩大其股票持有标的仓位,或者扩大股票持有标的的数量,如此一来,仓位便难以及时调整,而小资金则“船小好调头”,调整起来更加灵活。种种原因使得大基金获得超额收益的难度较大。
另一方面,所谓的基金经理,也不过是被架在台前的“形象代言人”而已。因为工作的关系,李蓉接触过不少基金经理,一个共同特征是:都长得很亲切周正。
她后来仔细研究过几大投资体系,“公募基金、银行、券商仲景骨康哪里买,只有公募基金会出明星”,其背后的原因也很好理解:公募基金的最核心商品其实是人,不像其他券商银行是产品。只有基金经理的影响力扩散出去了,才能吸纳更多资金,做到更大的规模。
但影响力扩大的必然结果是其受的钳制也会越深,看去年基金经理的道歉有多频繁就知道了。李蓉甚至发现,张坤的微信签名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改成了:
一生悬命。
而基金机构既然卖的是人不是产品,它的盈利模式就不会以投资者能否赚到钱为中心:“他们赚到管理费就行了,散户套得越深越不能取出来,他们的资金池反而更漂亮。”
用艺术一点的方式来说就是:你装点了它的财报,它装点了你的梦。
不过李蓉在去年的基金投资里还是赚到了钱的,她押中了一只叫鹏扬核心灵活配置的小规模基金,是一个银行投资经理帮她选的,回报率高达45%。要知道,2021年的大盘,整个年度有8%的收益就已经超越90%的人了。
她总结说:
“买基金,最重要的还是先赚够钱。”